迈克尔·桑德尔¶
项飙 × 迈克尔·桑德尔:越努力越幸运是一种假象¶
项飙对谈迈克尔·桑德尔:我们如何摆脱“优绩主义”?¶
项飙 × 迈克尔·桑德尔:不够幸运的人,怎样过好这一生?¶
目前我在德国,不得不说,我对德国的大学体系印象深刻。 德国大学所追求的是“嵌入式卓越”(embedded excellence), 它们不仅有十分优秀的教师团体,而且经常关注地区性的问题,与当地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可能你们很少听说过在全球享有声誉的德国大学, 但他们正在做的是一些实打实的工作,正在解决当地社区和国内社会面临的具体问题。
不知道桑德尔教授是否认同,我认为世界名校与所处地区的社会不平等水平紧密相关。 几乎所有的世界名校都在英美两国,而这两个国家的社会不平等现象也最为严重。 用我的话来讲,大学几乎是一个“洗钱机器”(money laundry machine), 将金融资本转化为文化和政治资本。
这种转化是如何完成的呢? 富人们将他们的孩子送到顶尖大学,这些孩子们在毕业后名正言顺地继续享受特权。 富人们愿意投资这类大学,因为它们是社会不平等再生产的重要机器。 然后 这些学校变得非常富有,能够让它们做出好的研究,诸如此类。 它们有一个大型的公关团队去往世界各地与政客名流打交道。 讽刺的是,许多中国人和印度人非常看重这些大学。 可实际上,它们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应该是我们的敌人。
这就是顶尖大学体现出的阶层性和虚伪,而我想做些什么去撼动它们。 这些不应该是高等教育以最高的优先级去追求的东西,高等教育首先追求扩大自己的范围。 这种基于财富的全球大学排名机制不仅荒谬,而且在政治上也有很大的危害。
不知道我们能否在年轻人中构建一种生活愿景,让他们更加关注当地。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在提“附近” ——关注你的周围,了解附近的人,你的父母如何生活,谁是你的邻居,谁在清扫你的街道,垃圾是如何被收集的, 然后在附近、在触手可及的生活中找到意义,而不是白白做梦。
“你能去到你梦想的任何地方。” 不是的,你要知道,你的梦并不真正地属于你自己,它只是霸权在你脑海中的投影。 做白日梦的时候,你其实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霸权的俘虏。 真正的自我是在附近、在你与周围人的关系中找到的。
如果你现在与中国的年轻人交谈,他们几乎无法说清父母在做什么, 谁是他们的邻居,他们住在什么样的公寓里。 他们对附近了解不深,却梦想远大。
十三邀谈正义:特朗普与马斯克,绩优体制的陈疾和技术乌托邦的解放?¶
桑德尔教授认为,硅谷哲学、技术崇拜、技术乌托邦主义、超人类主义或奇点论这些的内核都一样。 就是相信这些观点的人,想要拥有从头开始的机会,野心勃勃的要扫除一切, 不接受争执与挑战,也不愿意被对话和辩论束缚, 希望用新的技术,扫除人类社会一切陈疾,并从头建立一个全新的社会。
如今,特朗普联合了马斯克,将主导未来四年美国甚至全世界的某些风向与走势。 他们的第一个动作“政府效率部”恰好验证了桑德尔的论断, 马斯克这个技术主义者,不相信对话,而是希望通过某些技术手段,来达成他心中完美世界的塑造。
而对于什么是完美的世界,桑德尔认为,对话才是定义公正和共同利益的方式 (共同利益 common good 是社群主义的核心概念,它被想象成界定共同体生活方式的、关于优良生活的实质概念, 桑德尔教授本身就是社群主义的主要倡导者)。 人们必须在对话中去发问,什么是正义? 什么是美好的社会? 美好生活的含义是什么? 我们应该培养什么样的公共美德?
为什么要用持续思辨和对话的方式? 马斯克式的技术推导,通过科学的探索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难道不行么?
桑德尔教授特意强调,“一劳永逸”这个词是个非常危险的想法, 与哲学中,质疑、争议、竞争性解释的精神背道而驰。 他认为当下最危险的力量,是各种版本的宗教原教旨主义或者极端民族主义或者意识形态纯洁主义。 它们多少都基于这样一种理念,即道德真理和人类真理是唯一的; 对我们的过去只有一种解释方式; 只有一种历史、一个目的地; 只有一种真正的方式来解释宗教和精神传统。 这不仅会导致危险的政治活动,也会忽视甚至抹杀人类经验中深刻的多元性。
相信技术的万能也好,认可市场发展是人类问题的解药也罢, 这些不过都是弄错了手段与目标之间的关系。 没错,市场发展带来的经济繁荣,技术进步带来的美好生活,的确是解决人类社会当中尖锐矛盾的有效武器, 但技术与市场并不是人类的终极目标, 虽然我们无法就人类终极目标达成一致(这本身就是哲学对话的作用所在), 但可以肯定的是,技术和市场只是手段而不是目标。
就像在康德的实践理性当中那句斩钉截铁的判断:人人目的,永远不可把人当作手段。